如何开启金砖合作:下一个“金色十年”
在您看来,在过去十年中,金砖国家合作机制取得的最重要成果是什么?
罗尼·林斯(巴西中国问题研究中心主任)
有几件大事是由金砖国家完成的。尤其让我深有感触的是将所谓的“新兴”国家团结起来的想法,这些国家可以联合在一起,可以拥有超越世界上很多大国的经济和政治力量。
另外比较重要的一点就是“大陆层面国家”的联合。这些国家可以一起解决国内问题,为人民创造更好的生活质量——比如消除贫困等。此外,该组织有很大的潜力去帮助其它国家,让他们也能从类似的措施中受益。其中有许多是我们的非洲兄弟国家。
鲍里斯·古谢列托夫(俄罗斯国家科学院欧洲研究所高级研究员)
在全球金融危机和经济衰退的冲击下,金砖国家在过去的十年中仍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金砖国家最显著的成就之一是设立了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该银行正在稳步发展,预计将在支持金砖国家发展项目方面发挥关键作用。金砖国家工商理事会正在与新开发银行建立更紧密的伙伴关系,以保障重点发展项目的资金供给。
金砖国家应急储备安排的出现加固了全球金融安全网。
去年,金砖国家的经济合作机制得到巩固,金砖国家在电子商务、知识产权、贸易促进、小微企业等领域的合作得到加强。
五个国家还将进一步在保险和再保险、税务改革、海关等领域加强合作,并探讨建立独立的、以市场为导向的金砖国家评级机构的可能性。
金砖国家还在农业、信息技术、灾害管理、环境保护、妇女和儿童权利保护、青年、旅游、教育、科技和文化等领域开展了交流与磋商,并取得了实质性进展。
曼莫汉·阿加瓦尔(印度储备银行发展研究中心主席)
金砖国家可以致力于以下两方面的事务:一是促进经济社会的繁荣发展,提高国际安全水平。二是提高全球治理的效率。全球经济治理的一大问题就是以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为代表的布雷顿森林体系的运转方式,尤其是这些机构设置的贷款条件。他们声称旨在让申请贷款的国家有所改变,但提出贷款条件这种做法和他们的说辞背道而驰。如果贷款国需要改革,那就不应该设置条件,况且附加的贷款条件无益于解决该国所面临的问题。附加贷款条件的做法已经让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无法正常运转。通过设立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和应急储备安排,金砖国家有机会建立新的国际合作规则。这些机构的设立是金砖国家合作最大的成果。
贾晋京(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宏观研究部主任)
金砖国家合作机制始于2006年,金砖各国已然走过了“黄金十年”。回首十年,成绩斐然。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以及后来加入的南非,五国经济总量,已接近全球的1/4;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率接近50%。金砖国家已经从研究报告里的投资概念,逐渐成为了新兴市场和发展中国家互利合作的典范,成为促进世界经济增长和完善全球治理的重要力量。
雅兹尼·阿普罗(南非人文科学研究理事会研究员)
应该是经济和金融合作,尤其是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的成立,为进一步推动南南合作开启了新模式。
与其他多边合作机制相比,金砖合作机制的创新之处何在?
罗尼·林斯
金砖国家组织是根据新兴国家的特点而建立的,而不是在相近地理位置基础上成立的,因此金砖国家将重点放在了经济发展的相互合作上,这与解决社会不平等的需要密切相关。然而,鉴于金砖国家在世界范围内的巨大经济和政治影响力,所有主要的世界问题都绕不开金砖国家的参与和影响。
鲍里斯·古谢列托夫
金砖国家是世界经济增长的重要引擎,是实现全球经济增长的中坚力量。金砖国家在发展道路上凝聚力量、一同发声,为促进经济增长和优化全球治理提供新的解决方案。通过加强南北、南南合作,金砖国家有望为国际发展与合作注入新的活力并打开新的维度,促进全球经济强劲、持续、平衡和包容性增长。
曼莫汉·阿加瓦尔
如果金砖国家设立的金融机构能够有效运作,附以合理的贷款条件或者不附加任何条件,那么就会对现有的国际金融机构造成巨大影响。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有望填补国际援助体系中的重大缺漏。一些收入较低的中等收入国家虽然已经高于国际开发协会(世界银行为帮助和促进最不发达的贫穷国家发展而设立的银行服务机构)的援助标准,但是仍然需要大量低息贷款用于基础设施建设。鉴于其基础设施落后以及财政自给的困难,世界银行通常所放的贷款对这些国家并不适合。如果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能够填补这一空缺,那将是一个不小的成就。
贾晋京
十年来,金砖国家从纸上的投资概念发展成为以领导人会晤为引领、以安全事务高级代表会议以及外长会晤等部长会议为支撑的多层次、多领域合作架构。金砖合作坚持经济与政治“双轮”驱动,开辟了南南合作的新途径。与其他多边合作机制相比,金砖国家机制的创新之处有四:
一是金砖国家从全球治理的参与者转变为引领者。这既是金砖国家在全球治理中话语权提升的结果,也是全球格局演进的必然。实践证明,金砖国家坚持不把自身意志强加于人,而是在做好自己事情的同时提供更多的公共产品,为全球治理贡献了值得借鉴和推广的新模式。
二是在经贸合作领域积累了丰富经验。当前的世界经济需要通过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来重拾增长。金砖国家经过十年的合作,已经在新经济、电子商务、贸易和投资便利化、创新发展等领域作出了有益探索,积累了丰富经验。与此同时,金砖国家间仍有巨大的优势互补空间,能够通过大力推进基础设施互联互通、贸易投资相互对接、货币金融相互融通来构筑密切关联的大市场,从而开辟经济增长联动、发展共赢的新局面。
三是在民心相通领域形成新范式。金砖国家地处不同大洲,各自是不同文化区域的典型代表,有着深厚的人文积淀,并且与世界各主要文化体有着不同的联系渠道。深化金砖国家间商界、学界、媒体、智库、文艺团体等多领域、全方位的人文交流,可以形成民心相通的新范式,从而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四是探索出了新的合作机制。金砖合作机制一直在深化发展当中,在政治、经济、人文、安全等领域都建立了合作机制,形成了一个不同于西方七国集团的扁平化、网络状的整体合作模式,为占全球人口80%的新兴市场国家与发展中国家提供一个新型的合作平台,让发展中国家共享发展成果。
雅兹尼·阿普罗
总体看来,金砖国家已逐渐意识到彼此在国际事务中拥有着共同利益,并积极开展彼此间多边合作。此外,还与其他国际经济组织一道,不断参与国际经济事务。比如,通过亚太经合组织和经合组织论坛,金砖国家就共同关心的全球性和地区性问题开展了各种形式的国际协调活动。20国集团也已成为金砖国家加强合作的重要平台,为其参与全球经济治理提供了新的机制支持。
在未来十年中,您最希望金砖国家合作在哪些方面取得突破?
罗尼·林斯
金砖国家未来几年将面临诸多挑战,但我更期待各国在将合作协议转化为具体行动的过程中能够更加灵活。我期望看到各方面的进展,包括自由贸易区建设、旨在提高产品和服务竞争力的基础设施建设、在全球生产领域分享“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技术进步、促进企业和社会发展项目的融资等。
鲍里斯·古谢列托夫
1)增强信心。受金融危机影响,全球经济陷入困境,市场大幅动荡,资本流动急剧减少,国际贸易直线下降。然而,正是由于金砖五国实现了经济的稳定增长,才阻止了全球经济崩盘。发达国家与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仍在金融风暴中挣扎。金砖国家却稳步前行,向市场传达了世界经济仍有希望的福音。
2)加强合作。金砖国家不只是追求自身利益,也追求全球各国共同利益。为了应对金融危机、拯救全球市场,金砖国家加强了与其他经济体的宏观经济政策协调。在其资源满足自身发展需求已经非常有限的情况下,金砖国家仍然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注资两轮共1800亿美元,以帮助陷入困境的其他国家渡过难关。现在危机正在消退,但金砖国家仍继续致力于加强宏观经济政策协调与合作,维护国际金融稳定。
3)深化改革。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日益壮大。鉴于世界经济格局的变化,金砖国家坚定地致力于全球经济治理改革。在金砖国家的影响下,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都决定实行改革。曾经由七国集团主导的金融稳定论坛,被金融稳定委员会取代。在新兴经济体广泛和平等的参与下,金融稳定委员会已发展成为一个更有代表性的国际金融标准的制定机构。
曼莫汉·阿加瓦尔
金融服务和新技术研发是非常重要的两个领域。金融服务可以为储蓄方和投资方打造畅通的渠道。在中国,政府在打造这一渠道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然而其他国家缺少相似的健全机制。因此,如今巴西、俄罗斯、南非的投资水平甚至要远低于过去。低投资水平就意味着低增长。即使在印度,受不良资产影响,近年来投资水平也有所下滑。虽然新技术研发非常重要,但是各国政府可能会发现对技术研发施加干预很难获得正面效果,因此在金融领域开展工作要更容易一些。
贾晋京
未来十年,金砖国家将在国际事务上成为全球治理的深度参与者。要改变全球经济不平衡的局面,需要加强发展中国家对全球治理的参与,提升整体话语权与决策权,一同建设平等的世界秩序。金砖五国在全球治理方面的合作不断深入。在2016年G20杭州峰会期间举行的金砖国家领导人非正式会晤上,习近平主席提出,金砖国家要共同完善全球治理,增加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代表性和发言权。2016年果阿峰会上,金砖国家既重申了《二十国集团落实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行动计划》,推动经济的全球治理,同时又强调了“反恐”这一主题,积极营造和平稳定的国际秩序。
雅兹尼·阿普罗
主要是工业化方面。为实现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金砖国家必须认识到发展区域内和跨区域基础设施联通项目的重要性并推动其实施。
金砖合作机制有助于应对您所在国家面临的哪些挑战?
罗尼·林斯
巴西目前面临着很多政治问题,但巴西政府正试图进行必要的改革。这是任何其他政府从未实现过的改革。当下,巴西应当把改变社会不平等的计划放在首位,而不是把注意力放在内部政治争端上。
巴西拥有巨大的资源,但在开采方面却需要支援,其他金砖国家可以帮助巴西解决这一困境。我想指出的是,技术发展和基础设施建设将会降低生产成本,提高生产率,促进高附加值产品和服务的生产。
巴西有巨大的潜力进行新的投资,将来一定会成为世界强国之一。
鲍里斯·古谢列托夫
1)在西方国家的制裁下,俄罗斯经济增长放缓,这对金融领域和高科技设备和现代技术引进产生了尤为消极的影响。
2)在美国咄咄逼人的政策背景下,进一步加强金砖国家安全事务合作。
西方世界试图通过施压,实现对俄罗斯的政治和经济孤立。要防止俄罗斯被孤立,必须得到其他国家,特别是金砖五国各方面的支持。
当下,俄罗斯也希望推进其一体化项目——欧亚经济联盟。然而,由于国内经济形势严峻,该项目实施之路荆棘重重。确保欧亚经济联盟和中国的丝绸之路经济带项目对接,是克服这些困难的关键。
曼莫汉·阿加瓦尔
如果金砖国家能够共同为金融机构设立监管体系,印度会从中受益。同中国以往的情况不同,印度还没能从高储蓄率中获益。印度还没建立起来能刺激新技术研发的机构。金砖国家各有所长,相互合作和交流将促进更广泛的技术变革。在众多领域,金砖国家的技术水平相当,因此进行合作是可行的并有望取得成功。
贾晋京
当前,国际经济“下行长周期”尚未见底,深层次的矛盾继续暴露。区域经贸安排、区域集团化以及布雷顿森林体系、G20等国际合作机制,都曾为全球经济的前进方向提供指引,但在当前,全球经济出现了许多新的变化,新兴市场与发展中国家占比快速上升,亚欧大陆成为全球生产与消费主要动力源,以新的理念与方式建设国际合作机制,已成为全球发展的迫切需求。中国在全球格局中的话语权梯次上升,正是对这种迫切需求的响应。金砖国家面临挑战的同时,也迎来了引领新全球化的机遇。从金砖国家内部看,各国经济互补性强,作为新兴经济体国家,金砖国家正处于经济增长期。同时,金砖国家自诞生之日起,就一直是国际金融秩序的改革者。未来十年,在金砖国家开发银行以及金砖国家“应急储备基金”等机制下,金砖国家将成为新一轮世界经济发展的引领者、新一轮全球化的引擎。
雅兹尼·阿普罗
南非乃至整个非洲大陆都从金砖国家经济合作中获益匪浅。如,南非与其他金砖成员国之间的贸易额增长了70%。2011年到2014年,由200亿美元增长至290亿美元。而非洲与金砖国家的贸易额则自2007年以来翻了一番,增长至2012年的3400亿美元。
尽管取得了可观的经济合作成果,但南非在与其他金砖成员国的合作中仍然面临着诸多挑战,尤其是扶贫方面。这不单单是南非一国面临的挑战,与南非情况相似的金砖成员国及G20成员国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今年,促进可持续发展、消除生活水平不平等、改善经济增长等话题都列入了金砖合作议程,但或许还可以进一步深入研究。
金砖合作机制将如何影响并推动全球治理改革?
罗尼·林斯
我认为习主席的治理模式值得借鉴。首先,明确了实现“中国梦”的步骤。其次,通过分析该模式的其它组成要素,我们可以确认这一模式经过改造可以适应于任何发展中国家,无论其基于何种具体政策、伦理或宗教特性。
这一模式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提高中国人民的生活质量,特别是消除贫困。
我相信,已经开始关注社会不平等的金砖国家,在未来几年必将在全球范围内拥有更大的影响力。
鲍里斯·古谢列托夫
金砖机制是一个政府间合作的新典范,其合作强调开放性、包容性和共同发展。一个很好的例子就是金砖国家领导人与非洲国家领导人对话。一些非洲领导人称赞道,这一对话与此前非洲国家同前殖民大国之间的对话完全不同,使他们首次能够在平等和真正的伙伴关系基础上与区域外大国进行对话。金砖国家的发展是一个与和平、发展、合作的历史潮流相适应的持续进程,是国际关系中的进步力量。金砖国家涵盖全球29.6%的土地和42.3%的人口。2016年,金砖国家GDP总量占据全球的21.3%。这些国家的经济活力和社会稳定是国际和平与稳定的坚实基础和动力。金砖国家之间务实有效的合作,会使全球经济更加平衡,国际关系更加民主,全球治理更加有效。
曼莫汉·阿加瓦尔
行胜于言。南南合作这些年来实际上并没有取得多大进展,这是因为它涉及众多利益分歧巨大的国家。金砖国家合作的成功能够鼓励其他国家同金砖国家进行合作对接。金砖国家可以成为促进南南合作的核心“引擎”。南南合作不仅能使发展中国家受益,也能让发达国家从中获利。
贾晋京
在“全球经济治理首要平台”G20的构成中,金砖五国与G7是最重要的两个国家间机制;而金砖机制经过十年的发展,在全球治理格局中逐渐与G7比肩:
首先,“金砖”代表着全球治理“增量”重任。金砖五国人口占全球的近四成,同时经济发展较快,十年时间,金砖五国经济总量占全球比重从12%上升到23%,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超过50%。可以说,金砖五国就是全球经济中最大的“增量”所在,也是全球治理中话语权、投票权最大的“增额”所在。
其次,“金砖”与G7分担着全球治理“存量”责任。大约30年前,西方七国的经济总量一度占到全球约85%,那时的G7是全球经济治理的首要平台。而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之后,西方七国一直未能走出低增长的阴影,在全球经济总量中的占比也下降到50%以下。尽管如此,G7一直是G20和金砖模仿的对象。因此,G7作为更成熟的机制,与“金砖”共同在全球治理中承担着“存量治理”职责。
最后,“金砖”与G20承担着引领全球治理方向大任。2016年中国杭州G20峰会,是全球治理史上的关键转折点。在2017金砖合作“中国年”的各类成果文件,如刚刚发布的《金砖国家外长会晤新闻公报》中,能够看到“金砖”对共担G20政策方针的明确宣誓,这也是“金砖”成果与G7成果的显著区别。可以说,金砖机制正在成为G20大政方针的共同承担者。
雅兹尼·阿普罗
虽然金砖国家和其他新兴经济体一直在推动全球治理的深层次改革,但国家利益和世界观各不相同,因此在全球治理改革方面也不大可能形成统一的阵营,如联合国安理会改革。
金砖机制是为解决发展中国家的财务治理问题而设立的,所以应首先关注这一目标,如将其扩展至全球治理改革对目前的成员国来说则有点过于复杂。